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兴雪花酥、浇切片,隔几步便有小贩售卖,往日卖糖人的被挤得远避,也只有一隅灰扑扑的残瓦盛载零星旧痕。 “南云变了不少。” “……先生以前来过?”谢拾意兴阑珊地挑拣背上漆彩的月牙梳,扮一介“单纯少女”实在令她厌烦,远不及拆解教王的秘密来得有趣。 梓虚直言不讳:“我生于南云,先父出身鄞曲叶氏,不与南云叶氏同宗。”他自认当不得谢拾一句“先生”,她锱铢必较的技艺已修得登峰造极,口上予人便宜,就盘算好从别处抠回点补偿。“我本名双城,‘先生’一称便罢了,受之有愧。” 他罕有如此爽快,且一言之中有几重涵义待她挖掘,不可不谓慷慨得异样。谢拾稀奇地看这只旧日的锯嘴葫芦,得他下文才知这是在“以退为进”:“我欲访故人,晚些回客舍。” 寒衣节确也近了。 谢拾本有要事在身,不得不避开他去办,正好省去一番口舌。她领会他言下之意,两人就此分道。 双城待她走后沿街而下,仍未找着半个吹糖人的师傅。往者之所不得,来者犹不可追,他既识此理,却还怀有不切实际的奢念,安步走完整条街巷才走向数坊之外的故居。 二十年前的南云西市如楚河汉界,将南云劈作豪奢与贫窭的两块,二十年后不致如此分明,但随着巷陌渐趋狭斜,还能察知富贫之更替。 是处院落宛若地蕈,拥挤地缩在这阴暗的一角,而兔葵燕麦横生,勉强能遮掩矮墙上的污渍。彼时梓婴往疯藤野草上绑着各色的络子,而今自也不剩什么——只有一户人家还拴着一条,他在此停下了。 院里有个老妪在打瞌睡,面皮浑似泡水后晒干的老萝卜,两颊松弛地坠着,人中瘪下去,露出一半门齿。每逢节庆,她会瞒着梓婴悄悄塞给他一小块糖饴。却也是这干瘪的嘴漏了风——他的母亲,来自南云人深深忌惮的南疆。 双城解去那枚老旧的络子,于门前搁下数枚铜钱和刚买的雪花酥。 当年的立身之所早已隐没于奥草冷石间,只有他曾当矮凳坐过的树桩,仍一岁复一岁地往外描上圈圈年轮。 谢拾回得比他晚些,恰赶上一场霡霂。她一贯不爱打伞,从头到脚袭着雨汽,神意如被冰霜。她叩过门,入内即把四份摹本置上案几。 “这是楚、燕、叶、宋四族的秘卷模本,真迹在谢怀安手上,至于谢家那份,他本人也不知藏于何处。我看不懂这些鬼画符,但八成和解咒有关,索性全取来了。” 不做贾人真是辱没了她说一截留一截的才能。 屋外华灯初上,双城颤手点上烛火:“你……回了谢家?”拉长的浅淡影子延到桌案下,仿佛弹指就要被扯成千万片,固然孱弱,却也轮不上任何人怜悯它。 “见了两个人,打听到几条消息。”谢拾避重就轻,又自愧弗如地一叹,“论装疯卖傻,我比不上他。”她顿了下,摸出捂得严实的小盒,既别扭又顽劣地扯起唇角,“还买了一些……小玩意儿。” 盒面干燥,尚存余热,他此刻浑身僵冷,触上它仿佛是捧起了一团火。盒中铺着各式甜食,每样都不多,最右侧塞着吹成兔子状的糖稀。他强忍痛楚,在谢拾促狭的注视下掰了一只兔耳朵,以防于言谈间被她看破异状。遭咒术反噬,口齿间俱是咸腥,尝不出糖兔子的滋味,想来是甜的。 而要瞒过精通欺瞒之道的“魔女”却不容易。 谢拾笑容乍凝,先他一步扣住颤抖的腕,又强行拨开屈曲的五指,翻出掌心五个弯月状的口子。荆棘般的黑纹在小臂扭动,末梢已挨着了掌根,触目惊心。她喉头格格作响,咬牙切齿,不能再佯装一无所知。 “……你们这些……做教王的,全是傻子!” 双城欲为前教王辩驳,神智却已昏昏沉沉,谢拾后来说了何话、做了何事,他一概不知。旧日梦魇不依不饶缠来:下睑火灼火燎,升起皮肉烤焦的香味……大小不等却锋利如刀的石头,飞蝗般俯冲而下…… 在最不愿记起的画面涌上之前,他逼自己醒来。 天已大亮,距约定之时还有一个时辰。沧凉雨雾裹住晨光,人困于内,如陷身囹圄。 南疆药谷中诸种惨象逐一重现,无一人比他更明白这身罪业何其深重。但在此之前,他还得厚颜无耻地苟活下去—— 至少要拖到……将一切交托焚术的那一天。 双城悄无声息地起身,尽量不惊动昏睡的谢拾。她斜靠着廊柱,一手紧握小刀,一手布着整齐的创痕,案上是一只血淋淋的碗。他猜到九分,心情复杂地替她包扎了刀口,轻手轻脚扶她躺下、掖好被角,复嘱人置备朝食,独自去赴这场鸿门宴。 临行前折了另一只兔耳——的确是很甜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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