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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绞紧的小臂,拄枝下掼,扳动上端急旋。桃枝半入冻土,上端折损,仅存的一朵花也萎落了。残花沾雪抽长,扩为人形,是个红衣小姑娘。她跌跌撞撞稳住身,呕了口血。 徐百罗嘲道:“喏,白吃百十年人血,成了精还是个蠢物。” 小姑娘捧心厌讥:“黑心老不死,白学百十年手艺,炼不成半个活偶。少哓舌,再说个把句,人都死了!” 徐百罗端然道:“好好的姑娘家,说的什么话。” 一妖一怪针锋相对,个把句翻作十余句,谁也不顾他。万俟俨感到两手略略好转,并拢挲几下,一掌接一掌掊雪,拖身爬往避风处。妖与怪兀自旁观,妖先不耐,手诀一起,打出两束桃枝,擒他两肩拽向小屋。 这招粗忽,人直直前扑,似被无形马拖成死尸。徐百罗嗤嗤不止。万俟俨半口吊命气欲散,近旁步屧磨蹭,小姑娘哼哼咕囔:“没得害人伤眼睛!叫你往死里作践人,总有你后悔的!” 百岁妖精,孩子似的,小妹若长足七八岁,也……若是这妖物作戏呢? 小桃妖拖晕了他,有所亏心,守到万俟俨睁眼才伸欠:“老不死玩木头,一会儿过不来。” “我该怎么称呼你?” “蘅止,不是酸秀才用的那个词儿,后头那个字不长草。”她白着脸,一字一板将字讲了,瞅他瞅得仔细,像拿何人与他比量,“同是前朝太子,你怎么由老不死作弄你?” 万俟俨哑忍片刻,道:“我不是……” 蘅止凑近乜斜:“那你是谁?怎样称呼?老不死要收徒弟,先说好,我决不叫你师兄。”她身量才八九岁,面相却不合,眼生得媚,犹狸奴枕千金缎,将夜时分拨弄月影,肌肤不算白皙,腻近于蜜,见蛮性;唇珠厚、润,下唇盈盈,玲珑纤巧,想不着辩斗时如何辣气。万俟俨看她良久,名字想得不久:“訾燕北,此言訾,燕子的燕,北狄的北。” 蘅止道:“听着挺小气的。你都醒了,我呆着也没趣。壶里有水,多半凉了,你自便吧。”她轻快走到门边,脚步至门外,浽溦般瘦绵。 待足音消沉,訾燕北借力坐起,两胫仍无知觉。环顾四周,厢房狭厄昏晦,难辨时辰,什物却还齐全。角上摆放青白瓷瓶,清贵而不协于室,不及榻边铜镜显眼。他阖目从眉心摸起,觕砺瘢迹延至颔颈,面似两面,半壁光洁,半壁粗涩,迟疑再三,徐徐拾镜,方举起,便失手摔下! 铜镜落上被褥,訾燕北静了静,探身着地,爬去喝半杯凉水。杯中脸面扭曲,他惊翻水杯,颤颤爬回床边,抖着手捞起镜子,怔忡凝目,手上越攥越紧。 良久,徐百罗推门而入。訾燕北以笑哑的嗓子道:“那天,火里,你给我喝了什么?” 徐百罗答:“练家七娘给我的方子,是你自己要喝,我只对它的效用有些兴趣。” 訾燕北道:“久闻练七擅长铸冶,竟也炼药?” 徐百罗赞道:“殿下耳目甚广。练七与南疆教王私交甚笃,手头一堆奇药,我也不明解法。” 訾燕北搁下铜镜:“我早不是殿下了。听说你要收徒,一个要收我骨头的人如何教我?” “我活久了,懂一点儿奇技淫巧,不是教不得你。”徐百罗道,“爬上去,我不低头同人说话。” 訾燕北费些功夫回床,正眼对上徐百罗。白眉人不过中人之姿,粗布衣尽显山居况味,左肩上坐一傀儡,长约半臂,肢节精巧。傀儡宫装华贵,珠佩琳琅,疑为木质,但冰肌柔泽、鸦发生辉,绝非罩漆所致。徐百罗席地而坐,傀儡随之沿肩臂滑到他怀中,眉眼栩栩,风仪雍雅,肌骨鲜活,如衣人皮,若观者移目,便要疑心偶人转睛。 工巧至此,不是邪物,早成邪物。 訾燕北不敢端量:“先生好手艺。看衣饰,是先生认识的晏人。” “晏朝末季,涑洲虞氏有贤女,半阕甘州动四方。小子有幸一睹,那风采,可真美啊。”徐百罗悦色严净,“三庭允宜,纤秾中度,千年才生一个虞娘。我一生仅做一只活偶,必取最好的面相,最好的骨。” 傀儡长发及踝,影影绰绰,似低眉烟视。訾燕北心中发寒,再欲细看,徐百罗垂袖,掩住傀儡颈项。他低容才显阳世气息,指端虚虚移过傀儡面孔,如呜如抚。手似经镪水泡脱过几次皮肉,凄白生冷,螺纹概无;指节如老竹,硬挺中却有一般狰狞。抛开白发白眉,徐百罗隐入市井即可匿迹,倘若瘗埋于尘土,一半手骨足以摸清前生行状。然而他已证两朝兴衰,何时生灭,判官鹘突,蘅止有道理叫他老不死。 訾燕北漠漠道:“阴桃木略胜一筹,以你的手段,取它也容易。” “我门信缘法。你们两个要么相生要么相争,放一块儿才有意思。若阴桃木先长成,我可以放你走。” “先生讲得太清楚了。” “我和那丫头也讲这么清楚,对了,你比她还少双脚。”徐百罗整整衣袍,将傀儡搂上肩头,“万俟作古,新帝和前朝旧部赶着造皇亲呢,你心眼儿多,改日瞧瞧?” 他大笑,拍上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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